贾庄集上的最后一位剃头匠

文/情感学院院长本文共约字

01

刚记事儿那会儿,我见过好几回走街串巷给人剃头的韩老六。鲁西南一带的剃头匠自然没有北京皇城根儿下的同行们体面——他们手里头没有响起来如鸽哨般的“唤头”,肩上也没有“一头热”的挑子。他们招揽生意全靠嗓子。下乡给人剃头时,剃头匠们大杠自行车后头儿只拴着一把高腿红漆长凳和一个印着红鲤鱼的搪瓷脸盆,谁家要想剃头得自个儿备齐毛巾和开水,不然这头就剃不成了。腊月里,不逢集的日子,贾庄集上的韩老六时常会来王家庄里吆喝着给人剃头。大概是正月里不兴剃头的缘故,一进腊月,大人们就开始盘算着要在年前给孩子们剃个头了。印象里,在我们家门前的老槐树下,韩老六曾给我剃过两次头,其中一次还刮破了我的头皮。腊月里,天冷,人的反应也慢,等到韩老六蹬上自行车跑远了,母亲才在我的耳朵根儿后面发现了那摊早就凝成块儿了的血迹。

02

逢集的日子,韩老六就不需风尘仆仆地下乡了——他在贾庄集上有一个铺子.。虽说门头不是很气派,但因为地段选得好,往来路过的百姓多,铺子里自然也就没断过人;再加上,几十年下来,老街坊老邻居都跑顺腿儿了,头发一长就直奔铺子来了,韩老六剃头的生意想干不下去都难。那会儿赶集的时候,我经常会路过韩老六的剃头铺子。也不知道是为了招揽生意还是为了给顾客解闷儿,铺子里总是响着一个老大声音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有一位声音沙哑的男子抑扬顿挫地讲着什么故事,一会儿这个英雄掉了脑袋,一会儿那个英雄身首异处,听着着实和剃头的生意不应景,可里面的老头儿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好似亲眼见到了那战鼓喧天的战场一般。仔细瞧会发现,这些老头儿大多是光着头的,光头的人去剃头铺子自然不是为了剃头。他们要么是凑个热闹,要么是带着自家孙子来捧个场子。

03

我第一次走进韩老六的剃头铺子就是被爷爷给推进去的。爷爷和韩老六算是几十年的旧相识了,两人虽没有过命的交情,但因为脾气相投,且都爱听水浒英雄的评书,慢慢地也就把彼此放在心里面了。一进韩老六的剃头铺子,我就感觉不是很自在——里面不认识的老头儿齐刷刷地把沾着眼屎的目光瞥了过来,他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这个面生的入侵者,直到看到跟在我后面的爷爷时,他们才恍然明白了我的来历。眼前的老人高声喊起爷爷的绰号,开着我怎么都听不懂的玩笑。韩老六(那时我是叫“六爷爷”的)扬扬下巴指给我和爷爷一个座位儿,爷爷敛敛军大衣坐了上去,我捏着衣角站在爷爷的身后,初来乍到的我好似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收音机里依旧响着一个哑着嗓子的男人的声音,爷爷闭着眼睛听着,如果不是看到他的右手还在大腿上轻轻拍打着,还真的让人以为睡着了。

04

快轮到我时,韩老六示意我该去洗头了。我怯生生地走到洗头的地界儿,那里站着一个满脸堆笑的老太太,不用猜那就是韩老六的老伴儿了,我低声喊了句“六奶奶”,她笑得更开心了,嘴里不住地喊我“乖小儿”。墙上挂着一个白铁皮箍成的水桶,里面盛着洗头的热水。每次给客人洗过头后,六奶奶都得踮着脚往里面浇一舀子凉水和一舀子热水,手摸着铁桶皮估摸着里面的温度差不多了,这才招呼着我把头给低下去。我闭着眼睛任由她摆布着。洗发膏还带着凉意,温热的洗头水有不少顺着我的脖颈流到了后背,我不敢声张,只期待着洗头快点结束。当一条硬得足以把我的脸给擦破的毛巾递到我的手里时,我知道总算熬过去了。一条脏兮兮的白布盖住了我的身子,韩老六动手之前先扶住我的脑袋一左一右地望了望,然后朝我身后问了句“怎么剃”,“你看着来就成!”——这是爷爷的搭腔。韩老六就不再言语了,他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梳子和剪刀便咔嚓咔嚓地动作起来。剃头的时候,收音机里打斗正酣,那个沙哑的声音说得越快,韩老六手里的剪刀就使得越勤,收音机里“人头咔咔落地”,我的碎发也黑色棉絮似的落满了胸前的白布。收音机里一拍醒木住了声,韩老六也停下来手里的剪刀。解开我脖子后面的绳子,他一抖白布,我也就不知怎么地从高凳子上面回到地面了。爷爷望了一眼我的头,觉得一时瞧不出什么毛病,往韩老六钱盒子里放下两块钱就背着手走了。我不愿在那里多待一分钟,爷爷一出门,我也就顶着一头碎头发逃出去了。

05

那是爷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我去剃头,第二年他就撒手走了。从此以后,我剃头都是母亲陪着的,她不是很喜欢去韩老六的剃头铺子,因为那时不远处新开了一家理发店。理发店的老板娘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媳妇儿,整日里系着一条彩色的围巾,嘴上抹着血色的口红,头上戴着几片黄澄澄的假发,远远地望过去像个洋鬼子。说实话,新的理发店比韩老六的剃头铺子要好上不少——里面不仅有彩色电视可以看,候着的人还有瓜子嗑;另外,她还新招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专门负责给顾客洗头——不像韩老六的铺子,来这里的人是可以躺着洗头的,洗头水自然也不会往人的脊背里钻。这家新的理发店着实给韩老六的生意造成了巨大的冲击,除了整日去串门的几个老伙计还去那里听收音机外,那些有过几面之缘的顾客都被抢走了。虽说韩老六的剃头铺子价格要便宜不少,可周边的老百姓都喜欢赶个新鲜,再加上那妇女嘴上像抹了蜜似的,左一句“大姐”又一句“老板”,很多人(尤其是男人)去了一趟都觉得这钱花得值,一传十十传百,新的理发店的生意也就给做起来了。

06

腊月里,理发店里门庭若市时,韩老六的剃头铺子里除了几位秃着脑袋抽着烟袋的老头儿外,就见不到一个人影儿了。当然,偶尔也会有老人拽着孩子在门口驻足,可看到里面黑漆漆的布置,孩子吓得不敢进去,老人也就只好带着孩子去那家放着动画片的明晃晃的理发店了。后来,韩老六在门口立了个写着“电推子理发”的木牌子,可铺子里的生意依旧没有起色。再后来,他的老伴儿去世了,那间低矮的剃头铺子也就关门了。韩老六歇手不干剃头的行当后,每次逢集的日子,他就喜欢坐在门口的墙根儿下听收音机。什么都变了,身边的老伙计逐个儿走散了,曾经用过的家伙什儿也在不见光的角落里长着锈,只有收音机里的那个声音没有变——依旧沙哑着,依旧亢奋着。初中之后,我就很少去逛贾庄集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间剃头铺子门口也就不见那位光着头抱着收音机的韩老六了——听说,他是用刮胡刀的刀片割破手腕走的。

07

那一年腊月里,有事儿打贾庄集上路过,我偶然间望见了那扇掉了漆的绿门,上面烧纸的痕迹仍在,看来离世还没超过三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是杀害韩老六的刽子手。沉思间,不远处的理发店里飘来甜美的歌声,我的脚步又被吸引过去了。恍惚间,我觉得里面乌泱泱都是含着笑的刽子手,为首的那个手里正拿着剪刀来回比划着,咔嚓咔嚓,欢快而又残忍。从此,我再也不敢路过韩老六的那个剃头铺子了。#农村老人#——end——原创不易,期待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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