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东乡记忆挑河
陈西峰
华北平原农村有所谓的“四大累”活儿,即“挑河、打堤、拔麦子、脱坯”,“挑河”占据首位。文革后期,又有顺口溜《十类人》,其中有“一类人当支书,苫披棉袄不出屋;二类人是连长,脏活累活沾不上……九类人‘黑五类’,一天至少三个会;十类人,没法活,一年两季去挑河”,把挑河的人放在了被改造的黑五类的后面,可见农村人对挑河的怵头和无奈。实际上,挑河,是特指根治海河的意思。一九六三年十一月毛主席发出了“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省市县都成立了根治海河指挥部,各县都分到了治理河流的任务。各县又以公社为单位,采取大队包干的办法,去完成规定的清淤拓宽河道、加固堤坝的任务。秋后出工,进了腊月才能回家。而出了正月又走,一直到快麦熟了才完工,顺口溜中所谓的“一年两季去挑河”就是指此。
根治海河是政治任务,每个河段都以大队为单位,插上红旗,上面写着“某某民兵连”,这样无形中就形成了竞争的氛围,工地彩旗飘扬,人声鼎沸,大喇叭震耳欲聋,一片朝气蓬勃、热火朝天、你追我赶的景象。民工吃的以玉米为主,青菜极少,油也少,肉类更少,民工一天三出工,所有的土方都用小推车推,或者用筐抬。民工肚子里没油,于是饭量极大,有人说一顿吃了一扁担饼子,是说吃的饼子可以排满一条扁担。三四天才能吃到一次馒头来改善生活,但是,每人只给四个,饭量大的,只能再吃窝头。活累又吃不好,挣的工分不多,人们也就不愿意去。
刚开始,家庭成份高的人是不让出河工的,怕他们搞破坏,后来发现这个活太累了,成份高且又有力气的人,让他们出河工是最好的人选,因为他们能干,又老实听话。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头,常进行“忆苦思甜”教育,让受过苦的老贫农讲旧社会的血泪史,对比现在的幸福生活,以激发河工的革命斗志。刚开始还有些效果,时间长了,人们也就疲塌了。老贫农自己也有些糊涂了,甚至偶尔弄出笑话。一次,主持人对老贫农说:“大爷,今天咱们少讲一点,你就直接讲最苦最难最挨饿的事吧!”老贫农本来年事已高,上午已经在一个工地讲了一次,很累了,老贫农非常紧张,开口便说:“唉,要说起最难、最苦的,还得说六零年挨饿啊!”这下捅了大娄子,主持人赶紧把他弄下了台,他的演讲生涯就此结束。但他出身成分好,又不是故意,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成为民工茶余饭后的笑话。
还有一次,公社里来了一位革委会副主任,给河工做形势报告。他文化不高,却爱拽文。他的报告这样开头:“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农业学大寨运动深入开展,我们公社的形势和全国一样,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越来越好。小麦长势喜人,又是一个大丰收啊,风吹麦浪,滚滚麦浪,麦浪滚滚,烂滚他娘的一个点儿啊”!大家哄堂大笑。“烂滚一个点儿”也就成了这个公社领导的绰号。
挑河工地上也涌现出了好多典型,成为各级新闻宣传的主角。如新郎官结婚第二天就奔赴工地的;有父子兄弟同上阵的;亲哥俩推土擂台赛的;也有一个人干了两个人土方的,他们都成了劳动模范,有的被推荐上了大学,成了工农兵大学生,还有的直接当了干部,挑河工地就成了培养干部的摇篮。
挑河民工的生活是枯燥的,尤其是他们的业余生活。一个工期往往要三个多月的时间,这样,结了婚的人聚少离多。有人编了顺口溜:“挑河民工古来稀,一年吃了两年的饭,两年抱不上一年妻”。甚至更有人说,“挑河去半年,见了母猪赛貂蝉”。当时没有收音机和电视机,只有震耳欲聋的高音喇叭在播放挑河工地先进事迹或者转播中央台的新闻联播。
河工借住在村民家里,每个炕上要挤八九个人。晚上吃完饭,人们聚在一起,会抽烟的,就抽自己的纸卷烟,岁数大一点的抽烟袋锅。人们身体累,他们需要宣泄,需要精神的放松。晚饭后,挤在热炕头上的老大爷们就会天南地北地海聊。这时候最受欢迎的就是那些结了婚讲荤笑话的人,谁讲的细致入微,谁就大受欢迎。第二天他就可以干比较轻松的活,比如平整河坡。
年以后,随着大包干的实行,农村挑河的任务也同时结束了。40年来海河流域始终没有再形成大的水患,这应当归功于当年的根治海河。今年过年,我在老家见到了当年的一些河工,说起当年挑河的经历,他们慨叹当年苦累,但更多的却是自豪,他们感觉自己参与了一个伟大的历史进程。他们发自内心地赞叹:毛主席真伟大,根治海河,让后代享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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