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哲专栏林德宏儿童哲学趣谈11儿

想象是人类思维对外部事物的构建。想象可以构建不在眼前的事物、不存在的事物，甚至构建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马克思说：“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在他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建筑师在实际建造蜂房以前，先对所要建造的蜂房作出构想，这种设计就是技术想象。

所有的创造都从想象开始。想象是对自身存在、自身认识的超越，展现了思维相对于躯体的优越性。

想象是自由的。知识有限，想象无边。爱因斯坦说：“逻辑可以使你从A到B，想象则可以带你到任何地方。”自由度最高的想象是随意想象，随心所想，不受限制。

孩子具有天生的想象能力，只要有初步的意识，就会有想象，它是孩子的最初思维活动。

孩子的想象主要是随意想象。孩子无经验、无知识，所以孩子可以无根无据、无拘无束地想象，真正是不受任何限制的想象。可以说人类思维的最原始形态，就是儿童的随意想象。

1.游戏产生想象

孩子的想象大多是在游戏中形成的。游戏是孩子的基本活动，是幼儿的生存方式。想象伴随着游戏，没有想象，游戏就失去乐趣。没有想象的游戏不是游戏。想象越丰富，游戏越快乐。

孩子在游戏中的想象是多方面的。兴趣是对游戏的选择。哪种玩具玩得多，关于那种玩具的想象就多。

在孩子的心目中，身边不大的物体都可以拿来玩，都是玩具。玩玩具，就是改变玩具的形式和状态。孩子在游戏中产生的关于改变玩具形式和状态的想象，就是孩子最初的技术想象。

下面我以小孙子顶顶为例，讨论儿童技术想象的特点和形成过程。

顶顶最初对玩具的想象，是关于自身与玩具关系的联想。孩子喜欢玩具，常想象玩具也有生命，甚至玩具也是亲人。顶顶快到两周岁时，指着一大一小两个玩具车说：“妈妈带宝宝。”还说：“大的是爸爸，小的是顶顶，爸爸带顶顶出来了。”他指着一辆车说：“这也是我们家里的人。”他曾问：“这个车有什么表情？”他想象过玩具车的表情。

两周岁时，他的想象逐渐丰富。他玩半导体收音机，爷爷在日记里写道：“他把天线一节一节地拔高，突然说‘升起了——（稍有停顿）不落的太阳’。”（.1.30）

2.从玩具到工具

顶顶的技术想象开始于原始工具意识的出现，即意识到可以利用身边的一些物体来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些物体就是继玩具之后进入儿童生活的“工具”。

顶顶1岁4个月时，出现了几个新动作。

他在几把钥匙中，选取一把最大的钥匙，走向房门，喊着“南大”。他想去南大玩，要打开房门，而他选取的正是家门的钥匙。他已意识到房门的钥匙是开门的工具。

瓶盖滚到椅子下面，爷爷顺手用一张硬纸拨出。顶顶见状立即从爷爷手中取过硬纸，在地下拨弄瓶盖玩。这张纸就成了他的游戏工具。

他已开始模仿大人的动作，用杈棍够东西。杈棍长，不方便，他就找短棍子够。在模仿中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创意。

他拿着剃须刀，说要给爷爷剃胡子。明知道剃须刀是工具，又把它当作玩具。

他已观察到空调遥控器的功能，于是他双手捧着遥控器，对着空调用力按。空调遥控器没电了，他就找来两节电池交给爸爸，说“打”。他已认识到空调、遥控器和电池这三种技术物的关系，这是他最先学到的技术知识。

三个月以后，为了提高使用工具的效果，他已知道调整自己的动作。他用棍子够东西，够不到，他的小手就从棍子的中部移到末端。这就等于使棍子变长了。这个动作很简单，但却很有意义。

又过了几个月，出现了关于工具的想象。他用一根圆珠笔同一个玩具汽车上的螺丝钉相接触，说“修”，意思是说修理这辆车。他把圆珠笔想象成螺丝起子了。

3.改装玩具

紧接着他就做出了几项“技术创新”活动，改变玩具的原有状态，实际上是自己动手创造新玩具，这些活动都是伴随着技术想象进行的。

爷爷同他玩一个新游戏：把云梯车上的云梯拆下来，插在大吊车的尾部，使两车相连，既可推，又可拉，给他带来了新的乐趣。很快他自己也能插来插去了。

第二天，他扬言“用旗杆做个洞”。旗杆是很细的塑料管，他把它弯成圆弧形，让小玩具车从下面通过。“做个洞”就是他的想象。他还把两个小车垒在一起，他先说这是“双层巴士”，后又说这是“改装车”，表明他已有“改装”意识。

又过了四天，他又造出了一扇“门”。“他把一张长方形硬纸折两下，折成一个可以竖起的‘门’，让小汽车从下面通过。”（.12.9）前两天他用塑料管做“洞”，现在又用硬纸板做“门”，操作简便，无需手扶也能稳稳站立，颇具新意。

他喜欢把小塑料瓶盖套在玩具车的车轮上，叫爷爷在矮柜上倒点水，推小车在水上慢慢移动。这时他可能已把小车想象成小船，想把这个小车“改装”成小船。

年2月，他刚满两周岁，他制造了一个滑梯。他把一块长积木放在一个直角三角形的斜面上，形成一个斜坡，让一块小积木从上滑下，他说：“滑、滑滑梯。”

不久，他把三根吸管放在水泥搅拌车后面，说是“改装的下水水泥搅拌车”。又把吸管放在公共汽车尾部，说“这是排气管”。

他把一根塑料管一头插在水泥搅拌车上，另一头插在小公共汽车上，说“这是加水车”。

同样是塑料管，一会儿想象成排气管，一会又想象成加水管。动作是从把管子放在车子上面，发展到插在车身上。

他在翻斗车前面用胶带粘上一个水泥搅拌车的搅拌桶，称其为“翻斗压路车”。胶带的使用拓宽了想象的空间。

他把小瓶盖安装在水泥搅拌车上面，“这是备用轮胎水泥搅拌车”。瓶盖被想象成备用轮胎。

同样的水泥搅拌车，被陆续改装成下水水泥搅拌车、加水车、翻斗压路车和备用轮胎水泥搅拌车，花样不断翻新。

他还用他的小吊车吊起水泥搅拌车，胃口越来越大，想象力越来越活跃。

爷爷这样记录他玩小车的情况：“他玩车，不断玩出新点子，如把瓶盖套在车轮上；把挖土车的长臂铲当做钩子，钩着一个小车；不同车的车头互换；把四辆不同的工程车连成一辆车，他称为超常运输车。”(.11.23)

他把一个纸盒的盖子放在拖挂车上说：“给车子加个篷，不怕下雨了。”

4.从想象到设计

他已有了比较明确的设计意识。如他叫奶奶按照他比划的长度剪下几截塑料管，自己用橡皮筋绑在一起，放在拖挂车上，说拖挂车在运输水管。他事先对管子的长度已早有打算，用橡皮筋捆绑也是预先的选择，这就是技术设计的萌芽。

顶顶还设计了一个小车撞城门的游戏，同爷爷开了一个玩笑。爷爷对此做了比较长的记录。“他能用乐高积木搭南大北大楼。晚上他同爷爷搭个城门，让加长集装箱大卡车、车辆运输车和加长卡车陆续进出城门。他又用加长集装箱大卡车撞城门，一撞就倒了。他叫爷爷打电话，请巴布工程师来修，巴布来了，顶顶说：‘爷爷开车把城门撞坏了。’然后他又叫爷爷开车撞城门，再也撞不倒了，他说是巴布工程师修好了。爷爷纳闷，只见小顶顶拆下一块积木翻过来放，他用车一撞，城门又倒了。爷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乐高积木两面结构不同，一面是凸出物，反面是凹槽。一块积木的凸出物，对准另一块积木的凹槽，两块积木就会卡得很紧。若其中一面翻过来，让凸出物对凸出物，或凹槽对凹槽，那它们就卡不起来。顶顶叫爷爷撞门前，已悄悄把一块积木翻过来了，所以城门轻轻一碰就倒。再翻过来，又坚如磐石了。这个小窍门完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粗心的爷爷根本没注意。顶顶睡觉后，爷爷把顶顶的这个小动作先后讲给奶奶、爸爸、妈妈听，并用乐高积木演示，他们都笑了。”第二天，“早上，他玩汽车撞门，碰了就倒。妈妈问怎样才会撞不倒。他就取出被撞的那块积木，反过来安装，就再也撞不倒了。晚上爸爸问他，他说卡在里面了。”（.11.16-17）乐高积木是铆榫结构，小顶顶已无师自通认识到这一点，并据此设计出新游戏，这是他两岁多时的代表性的技术想象和技术设计。

孩子不会满足于想象，到一定时候便会对想象进行思考，从有趣的想象中得出合理的认识。在他玩的小汽车中，有些托米车的车头可以拆下来，再安装到别的车身上。这种张冠李戴的玩法是顶顶的拿手好戏。他用这种方法创造了许多种新型汽车。改变一个物体组成单元的组成方式，这就是一种创新。熊彼特的创新理论认为，消费者不熟悉的产品，也是新产品。车头与车身替换的，是小朋友从未见过的新车。

可是这些改装车有个缺点：车头不会转弯。“爸爸问他哪些车头可以转弯，他总结出一种说法：‘安装上去的可以转弯，后来卡进去的不可以转弯。’”（．12.30）安装上去的车头，原本就是车子结构的一个单元，一般都会设计成可以转弯。卡进去的车头，不是原来的设计。相对于车身来说，不是原有的结构，是外加的，当然就不能转弯了。

5.顶顶设计制作的佳品

顶顶在游戏中，自行设计制作了一些具有比较复杂结构的玩具，其中“桌际大桥”和弩是代表性作品。

在顶顶的手中，玩具起初是改装的对象，后来又用玩具制造玩具，玩具成了制造的材料。他用乐高积木制造大门，让小车从中通过。更令爷爷惊叹的是，6岁半时，他用乐高积木或玩具车轨道，在两张桌子之间搭起一米多长的大桥，可称为“桌际大桥”。他把两张桌子想象成两座悬崖，别出心裁地硬是在两座“悬崖”上造桥，桥上有代表行人的袖珍麻将牌和托米车通过，后来大桥上竟出现了大型战车。为了支撑这些重量，他用小木椅的椅背做桥墩。若高度不够，再垫上托米车的盒子。

顶顶的“桌际大桥”

7岁半时他用乐高积木和橡皮筋制造了弩，引人注目的是弩上的两个齿轮。上轮在弩的上端，控制箭的发射，他用一块细而长的积木当做箭。上轮比较高，手指够不到，于是他又安装了第二个齿轮，称下轮。他说：“这两个齿轮是我设计的。”“我按紧第二个齿轮，是为了控制第一个齿轮，第一个齿轮是为了控制橡皮筋，因为橡皮筋会产生所谓的回弹力。”“这不是开枪，准确地说是开弩，我是在电视上看到弩的。”当时爷爷就称赞：“太妙了！妙不可言！！！”（.11.12）

爷爷问：“你是怎么想到安装齿轮的？是你先想到用齿轮，然后去找齿轮；还是你看到了齿轮，然后才想到用齿轮？”他答：“我是先想到用齿轮，然后才去找齿轮的。你这个老笨蛋！”想在先，用在后，这就是设计。他还说：“没有齿轮就没有原理。”（同上）

6.超越游戏的想象

儿童的技术想象很多来自游戏与玩具，但有时也会超越游戏，提出一些同游戏、玩具没有直接关联的技术想象，它主要是从图书、电视中获得了灵感，想象的作用更大了。

例如，顶顶从未参观过工厂，却凭想象画出了机器工厂，厂房上还有些英文字母。

年秋，四岁多的小顶顶画出了“飞人”。在中国战舰的上空，一个同普通战士一般大小的人在飞翔。头在前，双臂张开，各连着一条波浪形曲线。这曲线肯定同飞翔的动力有关。它是长长的翅膀，还是喷出的气体？顶顶说这是飞人，却未对这两条曲线作出说明。另一幅画，飞人手臂上各有一道横线，同曲线相连，莫非是曲线的“发射器”？第二天他又画三个飞人列队飞翔。看了顶顶画的小飞人，爷爷不禁想起了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连几岁的孩子都想飞，难怪古人会编出嫦娥飞向月宫的美丽神话。

顶顶画飞人

爷爷在《造词：孩子的语言创造》一文中谈到的顶顶创造的一些新词，其实就是技术想象的叙述。如能穿透各种物体的“穿越炮”，能使被击中的对象瞬时成冰的“冰弹”，把物体放在它前面就立即自动传送的“传送门”，用光做成盾牌的“光盾”，人吃了就会不断缩小的“缩小丸”，能使万物变大的“放大水”等等。顶顶还设想了“返回导弹”，发射出去的导弹，又会返回打到发射导弹的人，当然，无人会研制这种武器，但不会妨碍顶顶去自由想象。

孩子的技术想象萌发于游戏和玩具，但后来超越游戏、超越玩具，开始涉及一些科学知识，乃是儿童技术想象的发展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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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科学家童年的启示

有些科学家儿时就有丰富的技术想象能力，甚至同他们后来的科学成就可能蕴含着某种内在联系。

爱迪生小时候在书上读到气球上升的道理，于是就想，要是人的肚子里也像气球那样充满了气体，也一定能飞起来。他弄了一种据说能产生气体的药给邻家孩子吃，结果那孩子肚子疼得直叫。他闯了祸，但他对技术想象的热衷却是值得肯定的。

莱特兄弟有一件玩具：用橡皮筋为动力的螺旋桨。扭好橡皮筋，手一松，螺旋桨就呜呜地飞上了天。他们想，为什么螺旋桨能升空，把它放大了，能不能把人也带上天呢？后来他们发明了飞机。

布劳恩从小是爆竹迷，想象各种爆竹的性能。有一次爆竹落在别人的水果摊上爆炸，可是后来他成为火箭专家。小时喜放爆竹，后来发明火箭。

英国化学家普里斯特列常把小虫子放在瓶子里，用蜡封口，想象小虫的状况。后来他观察老鼠在封闭容器中的活动，研究空气与生物的关系，实际上发现了氧。二者一脉相承。

舍勒从小喜欢玩制药的游戏。他在海边搜集各种颜色的藻类植物，切碎了放在瓶子里浸泡。各种颜色的小瓶子整齐地放在架子上，这是他的小药房。当时他有许多关于制药的想象。后来舍勒成为著名的化学家。在近代欧洲，药剂师和化学家是一个意思。

你能说这些事例都是巧合吗？

作者简介

林德宏，江苏南京人。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其后一直在南京大学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科学技术哲学和科学思想史的教学与研究。年担任科技哲学硕士生指导教师，年任教授，年任博士生导师，年5月当选为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荣誉资深教授。曾任南京大学教学委员会副主任、哲学系主任、省社科联副主席，《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副主编、终审小组成员。曾教授哲学系自然辩证法课、理科硕士生自然辩证法课以及面对全校的自然科学史课程。科学史教学获普通高校国家级优秀教学成果奖。主要著作有：《科学思想史》《物质精神二象性》《东方的智慧》《科学认识思想史》《人与机器》《科技哲学十五讲》《自然科学史概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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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

曲美宣、许美静

编辑

许美静

审校

李跃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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