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青弋江记史沫特莱一个侧面
童达清编辑整理
第期
我是一个技巧低劣的雕刻匠,作为雕刻刀的笔尖,生了锈似的笨拙无用,全部的或是整个的描绘力不胜任,于是一个面部表情,一双眼睛就,是我雕刻时的对象了。我只有如此做去,因为我懂得太少,理解太少,偶然在我的作品里保持些许活跃的生命,那力量还是出于原来人物本身感动人的缘故。
记述和我们同在一起呼吸的史沫特莱同志,也只能是片面的。
史沫特莱的生活道路,也就是我们民族的道路,斗争的道路。她出身于美国工人阶级,因此,对全世界的劳苦大众表示深切的同情与关怀,几年来,她一直帮助着被压迫的民族,干实际的革命运动工作。她来到中国,中国正在困苦地挣扎中,对于一个民族不可撼动的信仰给她一种力量,有了这力量,她热爱自己祖国,一样地热爱中国,捍卫中国,为它服务,为了它做了不少的工作(这工作有着多么巨大的意义!)
在她的几部真实的作品里,可以说是写下了二十世纪今日中华民族的苦难和斗争的历史纪录。她同情我们的斗争,使她成为中国的热心保卫者,她相信中国的战斗必然胜利。这之间,她亲见许多善良的民众,成千累万无辜地死在日本军队的炸弹和枪炮之下,中国的妇女被蹂躏侮辱,中国的幼孩遭逢可怕的夭折,民众的血流有时比军队的血流更长更远。
史沫特莱住居于中国的时间不能算短,她不但看见,听见,并且还经历过的——她写下这些经历与见闻,用她在实生活精炼的笔杆,向全世界控告文化与人类的敌人——日本法西斯蒂的罪状!
站在作者和记者的战斗岗位上,作坚韧的战斗的史沫特莱同志,她不但用她的著作来唤醒人们,进一步更以有效的实际行动来扶助正在受难的广大民众和情况不好的游击队。
她是一个战士,她的岗位在别人的前面。
到了皖南不久,我们决定空出半天的时间去访问她。
从我们所寄居的地方到她的住所,“口头上说”是八里,可是我们的足迹却远超过了八里,因为迷离分歧的山径耽搁了我们许多时间,焦急地擦过砂土碎石的双足,向前行,朝路人指引的那座新屋走去,。
那座新建成还没有多少时候的平房,有一排行列那么长。天是湛蓝的,覆在远处的屋盖上。太阳静静的照着山巅山峰,呈着显明的绿色。我们踏过水流湍急的板桥,渐渐和史沫特莱住的屋子接近。
出乎意料的突然,——无云的高空投下轧轧的飞机声,乡村里几条市街,不免要警戒一下。但我们却连抬头看看的念头也没有,仍是向前走去。
前面便是医务处,那宅新房子。有人从门内匆匆奔跑出来,越过稀疏的竹林,在高及腰膝的蔓草丛中蹲下,时时抬起头来探望响着的天空。栗黄的短头发,黑色的棉布大衣,我恍然记起什么似的问一个同志。
我问他:“那个人是谁呢?史沫特莱?”
“是的。”他告诉我。
“我们是在军队印刷处工作的,这次到前方来参观,巧遇见史沫特莱,想和她举行一次短时间的谈话,请你给我们介绍一下。”
“当然可以的啰。她很高兴和人谈话,尤其是青年同志们,她会欢迎你们的。”
飞机消失了,它烦躁的喧闹声,风,打从野草上面溜过来时,史沫特莱已站立在我们面前。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愉快,老是微笑着。医生将我们专诚来访问的意思向史沫特莱重复述说一遍以后,又为我们介绍。
她伸过温暖的右手来,紧握着我的手,像一个久别的老友重逢于战场上,一样的亲切,一样的热情。
“请进里面去坐,两位同志,我们可以在房间内说话,比较舒服一些。”她诚挚地说着。
医生引导我们进军医处大门的时候,一个穿制服的女孩子(也许是护士吧)嘻笑地还向远空凝望着。史沫特莱问她道:
“你看见了没有,是不是六架?——哦,你在望些什么?”
“六架,是的六架,好像是我们中国的。”
“中国的。”
她紧抱着那个女孩子,轻盈的身子旋转着,旋转着。
走进军医处的治疗间,医生又陪着我们入内室。这间小室给予我最初的印象,是胜过于往昔所见任何的房子,因为这里产生了一种最融洽的空气,这使得小室有无形的美丽的光彩。
房间里的摆设和陈饰,我想,是出于史沫特莱自己手理的罢。她从八路军游击区归来以后,一直就住在这里,目前她的生活很接近中国民众,或者说就生活在民众中间。
最初,当我们推门进来时,点缀在洁白粉墙上的几张苏联社会生活情形的照片,吸引了我很大的注意,慢慢的,我看见马克斯、恩格斯和列宁等巨匠的照像,安置在角落里的书架上。有几册史沫特莱自己的著作,四册精装的日译《资本论》,并列在其他许多社会科学书籍的中间。书架上层有一张鲁迅先生的遗像,这张纪念照片说明对逝去的战友的怀念。
屋中间的竹桌上,摊列着几本小练习簿,旁边还放着一张地图,一支铅笔,大约在计划一本什么著作的纲要罢。
一只明灭的炉火盆,透露殷红的火焰,她进来了。
“请随意坐吧。”她招呼我们说,“坐在火炉边暖一点。”我坐在小桌子旁的椅子上,她坐在另一面。和我一起来的思维站着,她赶紧去拿了一只小凳子给他坐,又以中国人的习惯请客人嗑瓜子。随后,小鬼倒茶进来。
拥肿的黑色棉大衣紧裹她的身躯,大衣里面是灰色的棉衣,就是我们这里的戎装,她穿着一双又大又笨的旧式棉鞋。但她并不觉得物质上的艰苦,相反地,她觉得非常满足——她快活地在此工作着。
她笑着——从她那深邃的脸上焕发明亮的容光,她的笑,是曾经被我们的一个诗人描摹在诗篇上的:
时间的轮子
可以刻划在她的额和脸
但是她的精神永远年轻……
“我们到这儿来刚不久,筹备创办一份报纸。”我开始说话,“上海的青年——不,应该说中国青年,无论是在学校以内,或是已接触社会,对于史沫特莱同志英勇的行动,和为正义而不息奔波,表示无限的钦佩,我们谨代表中国青年向史沫特莱同志致最大的敬禮。”
星粒似的睛眼灼热地向我望着。
“上海的空气真是霉腐,许多不愿在自己狭隘的生活内打圈子的青年,很想要到内地来,可是常常没有机会。”
“为什么没有机会呢?”
“上海环境的不许可,是许多不能到内地的原因之一,然而此外还有一个,那就是‘固执的家’。”
“是的,中国的家庭直到现在还不免如此,不明白他自己的孩子,不了解他自己的孩子。但是你们不想和家庭挣扎吗?你们忍受吗?”
“不,如果以为中国青年还是屈服在家庭的牢笼内,那是错误的见解。但自然有些人,即使并无家的束缚,也不肯走出家来,他们在那‘笼’里过惯了,然而我们的旗帜所标明反抗的对象是明显的!”
“封建的渣滓还不能完全在中国的家庭里去除,这使中国的孩子不能依照他们所接受的新思想,尽量地向新的创造的路途上发展......”
我问:“史沫特莱同志几时来此的?”
“约两月。”她回答。
“我们可以知道一点关于你过去的行动吗?”
“你说是那一个时间,是在八路军呢,还是在其他地方?”
“在八路军的一些经过。”
“关于八路军所经过的第一期,约在今年四五月左右,我在陕西写作,摄影,写日记,替伤兵们服务,要求供给伤兵医药而扩大宣传,所以实在也没有什么空。”
“关于游击队的生活我很感兴趣,我研究他,观察他,经验这种飘忽不定的生活。但是游击队很穷,非常需要金钱和物质的供给,因此我在西北成立一个游击队的委员会,到汉口的时候,曾经以会的名义,向各方面捐了很多的东西。”
“在汉口有一特点,就是如若有一队号召,立刻就会得到各方面的响应,尤其是妇女们,她们帮助军队工作,非常勤劳。这在今日的中国,我相信到处都是如此的。”
“在那些日子里,在汉口,在长沙,在重庆等地方,共举行了近百次左右的演讲,我自信我的成绩还不差。每当一次演讲完毕,就有许多人踊跃的捐钱,有时寄到前方去的鞋子和袜子里面放着一封信,作为鼓励并且慰劳前方将士之用。”
“有一次在长沙,我有机会举行一次很大的募捐演讲,听众约有八百多人,以工人为多数,中间杂有少数的学生、商店小职员和商人等,他们毫不厌倦的听我长篇演讲,我大声地向大众呼喊:‘我并不苛求你们,只要尽你们的力量捐输就得了。’”
太阳的光泛滥在她的脸上。“她是怎样的善于辞令啊,她是怎样善于表达搏斗的感情啊!”我兴奋的想着,我的纪事册写得满满的,她的目光紧注着我兴奋的脸孔。
骤然间她向自己的衣袋里乱摸起来,将大衣也翻起,她告诉我们,当民众捐赠他们所有物的时候的景况,是怎样的一种热烈的姿态。啜一口茶,他娓娓地谈下去。
“呵,他们都向口袋里乱摸,一层一层的直摸到最里层小衫内,挖出一个蓝布小包来,布里面包着纸,纸里包布,布里又包纸,纸里包纸,最后才将自己生平所积藏的储蓄全部捐助。这是我自生存以来所见到的最高兴的一件事情。有一个厨司,拿出十五圆钱,一声不响走了。那一边,伸过一只干枯的手来,颤巍巍的递上一个银圆,还是光绪年间的呢!五分,三分,甚至两个铜子,一个铜子,身上的东西,帽子,手套,用品,衣服,堆满桌上所有的面积,并且加高。那次共捐到一千七百圆,我实在是非常感谢他们的!
“第二天我又到一个戏院举行演讲,有一个富妇当场捐出了七百圆,有一队工人捐给六架收音机给八路军。”
“募捐,募捐,大家都愿意为祖国而捐输着,他们以劳力得来的汗血工资。”
我感动得战栗起来,一面是对广大民众的喜悦,一面是对“中国之友”的钦敬,我沉默地记录她英勇的行动。
“医院讲演八路军艰苦作战的情形,那些伤兵高呼要加入八路军。”
“在许多次不同性质的募捐里,也同时收着大批的医药品,那时孔祥熙博士也给予一万圆钱的补助费……”
“我是英国孟却斯德导报的驻华通讯员,并担任了中国红十字会国际委员会委员的职务。因此,我在征求前方看护妇的时候,也尽了很大的努力。我会经派去六十多个资格很好的妇女到陜西,组织训练班。随着这六十多个妇女,带去足可一年用的、医二万人的药品——总数是五百万箱。”
“汉口失守以后,我打算到这里来,看看在敌人后方活动的新四军。我极愿意到后方游击区来搜集材料,我极愿意到这里来生活。”
“我要研究后方的医务问题。过去红十字会有一种不准确的观念,说前方和后方的联络要切断,如果到前方去,便要永不会回来似的。我反对这种无意识的态度。”
“据上海民众慰劳团一个女同志说,史沫特莱同志预备筹备一个托儿所,不知有没有这事?”
“有这回事。我将迅速的发动,积极地实行起来,并且日后还想推广开去。”
“史沫特莱同志是否已在著书?书名叫什么?我们可以先知道吗?大约什么时候离开新四军?”
“是的,我在写一部书,准备在美国出版,那里版税很多。我将拨出一大部分作为游击队的医药费用。书的名字却没有定,题材大概是采取在敌人后方艰苦斗争的新四军。写完这书就走,至于到什么地方去,眼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upTheFnomy8Roar,是史沫特菜著作的大概题名,她在一张白纸上这样写着。下面是她在我的纪念册上所题的:
AgnesSmedley
HeadquartersNew
4thArmy
De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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