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时空里有没有收音机

近段时间又有些手痒，看到京东给我推送的进口新款索尼收音机，禁不住放进了购物车。抽屉里已经躺着几个不同样式的收音机了，思前想后，还是忍住，没有剁手。可是依旧留在购物车里，可以不时来看看精美的产品图片，以缓解拥有的冲动和欲望。生活尽可能简单再简单，不特别需要的东西不买，物欲无止境，是近几年经常念叨的事。

小时候的农村，家家户户都装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喇叭，大家叫它“话匣子”，收听大队的广播和通知。在我的印象里，那个小喇叭就没有响过几次，偶尔会有丝丝或者咔咔的电流声传出，倒是大队部架在树上的高音喇叭经常吵个不停。

大概是快上小学的时候，分田到户，村里不再大集体干活和统一分口粮，各家各户自己种自己收。我也再跟着邻居去生产队里放牛了，也不知道那些牛后来去了哪里。家里的话匣子彻底没了作用，被我从墙上扯下来，拆得七零八落。话匣子后面凸起一块，如同老太太脑后的发髻，里面有一个黑色圆柱状的磁铁。拿着它在土里、沙堆里划拉，看看能不能吸到铁沫子或者好玩的东西，小孩子的快乐就是那么的简单。

农村的生活是劳累且清苦的，一季下来所收的粮食绝大部分交了公粮，相对于地租，剩下的口粮很难维持一年。再加上各种名目的提留款，压得人透不过气。父亲和村里的同龄男劳力就把交公粮剩下的稻米放在平板车上，步行到一百多里以外的山东郯城换取更多的山芋干。回来后，每次用山芋干掺入小麦和玉米磨成糊糊，做煎饼，作为一天两餐的主食。日复一日，期待下一季的收成。

记得分地后没多久，母亲买了一台黑色的收音机，方方正正，有一个提手。这台收音机就像她的一只胳膊一样，形影不离，无论干什么农活：割麦、插秧、拔草、施肥、种蒜……，收音机就在旁边说话。收音机播放各种评书、故事和新闻，母亲最喜欢听长篇小说和各种故事。

母亲是她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和弟弟。外公去世得特别早。为了分担外婆的负担，母亲小学没有毕业就辍学回家了。但她那时喜欢念书，心中不免有许多遗憾。这可能是她后来力排众议、不遗余力地支持舅舅和我兄妹三人上学的原因。

舅舅小时候不爱上学，但是慑于她这个姐姐的威严和手中的棍杖，被迫去学校。舅舅最终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在乡重点小学任教，成为了吃公粮的国家人，且评为高级教师。后又先后出任几所小学的校长，现离休在家，闲来无事，同年轻人四处骑行。有时来家中看望母亲，醉意泛起时，就开始回忆当初我母亲逼着他上学的场景，心生感激。虽然舅舅已有了孙子、孙女，但是母亲每次见到他还是叮咛嘱咐，对舅舅的一些言行给以指正，也许长姐如母。舅舅说我母亲批评他的话入木三分，成语用得切中肯綮，恰到好处，比校长水平都高，不知道小学文化的母亲是从哪里学的这些成语和道理。这应该是母亲长期听广播学到的，她学以致用。

村里许许多多小孩的名字是母亲所起，许多名字细品起来挺有生活味道。一位堂妹取名叫“凡”，因为出生的时候她家里烦心事很多，母亲希望她平安一生，且纪念她降生的时刻，用“平凡”的“凡”字为名。我的一个堂弟一心想要个儿子，可是第一个是个女儿，请我母亲给起个名字。母亲给她起名“亚楠”，意思为：和男孩差不多，因为有一个“亚”，后面必然有一真正的男孩，用“男”字用意太明显，就把“男”改为“楠”……

母亲不重男轻女，我兄妹三人读书的机会平等对待。

左邻右舍跟着母亲听广播，觉得很有意思，都寻思着去买台收音机。慢慢得，村里的收音机多了起来。男人们喜欢听评书，尤其是刘兰芳和单田芳说的评书：《杨家将》、《呼延庆打擂》等等。说书节目开播的时候，如果从村头走到村尾，不要担心故事中断而听不全，几乎家家都在听，无缝衔接。小孩子们也喜欢听这些评书，更喜欢自己的节目《小喇叭》。直到现在，我依旧可以清晰地模仿出《小喇叭》节目开始时的前奏：小朋友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滴滴哒、滴滴哒、滴、哒……学龄前儿童的《小喇叭》结束后便是青少年节目《星星火炬》，一段节奏明快急促的音乐中，一位男生情绪高昂地报幕：星星火炬，开始广播!……

听广播是清苦的农村生活中美好的时刻：轻松、闲适、安静，好像跟随电波进入了收音机播放的世界——一个和眼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工作以后，我看到好看的收音机就想买，还分别送父母一人一个小巧便携的。

前几年，我像中了邪一样思考和研究人生意义的问题、人的生死问题。年9月14日（农历七月二十八）的晚间，我突然间想一写点关于母亲的文字，就有了上面的回忆。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哥哥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我：母亲遭遇车祸，走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提前给我几年思考的时间，让我可以接受她的离去。

我后悔，后悔当时不应该写上面回忆母亲的文字。

父母在，不应回忆他们的过往。

两年了，不知道她在她的时空里有没有买到自己心仪的收音机？我时常把收音机开着，她在和我听同一个节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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