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与北大擦肩而过,重重误会成蔡元培
今年是爱因斯坦诞辰周年,在全球范围内,他和他的相对论早已家喻户晓。鲜为人知的是,爱因斯坦曾准备在北大讲学,但是由于种种误会,最终擦肩而过。
“这是一个充满遗憾的故事。”
中科院研究员方在庆说,中方比日方更早向爱因斯坦发出邀请,但爱因斯坦只在访日途中,在上海来回停留了总共三天时间。没有正式访问中国,这成了爱因斯坦的“莫大痛苦”和蔡元培的“最大遗憾”。
去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出版了他在这段旅行期间的日记,有媒体称,爱因斯坦在这些日记中表现出对中国人的歧视,“令人震惊”,是一种“刻板印象”。
不过,也正是这本旅行日记,让我们看到了爱因斯坦当时对中国的真实看法,拨开了笼罩于上海之行的团团迷雾。
爱因斯坦等在梓园合影。前排右起:于右任、王一亭、应时、爱因斯坦、应蕙德、爱尔莎、稻垣夫人、章肃;后排右起:王传熊、曹谷冰、斐司德、稻垣、前田、张君谋、张季鸾、村田、斐司德夫人
蔡元培诚邀爱因斯坦
相对论初现于中国,与蔡元培的一次演讲有关。
年年初,蔡元培就宗教信仰问题发表演讲,里面讲到一个观点:科学不能解决的有关时间、空间的问题,要靠哲学来解决。
在日留学的许崇清不认同此观点,并以狭义相对论为论据进行反驳,同时还介绍了狭义相对论的一些基本假设和概念术语。
这篇小青年怼学术大佬的文章,使许崇清意外地成为中国介绍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的第一人,此时距狭义相对论诞生的“奇迹年”,已经过去了12年。
中国知识界大多读不懂许崇清的文章,蔡元培也不例外,他向远在德国柏林、师从爱因斯坦学习的北大理科学长夏元瑮教授请教有关知识,并索要了一册介绍相对论的简明读本。更难能可贵的是,蔡元培还不计前嫌,把许崇清请到北大教书。
很快便是五四运动,科学与民主的呐喊声响彻云霄。五四运动半年后,爱丁顿一次轰动世界的天文观测证实,光在太阳附近的弯曲程度与广义相对论预言的一致。
这一次,全世界都懂了。对于普罗大众来说,爱因斯坦成了英雄。伦敦《泰晤士报》的报道标题极为醒目:“科学革命、新时空论、牛顿引力论的颠覆”。
然而,德国反犹的右翼民族主义者攻击爱因斯坦,还在年8月24日举行了一次反相对论的集会,爱因斯坦本人也去看了。愤怒之下,他写了一篇不淡定的反驳文章,提出“如果我不是犹太人,而是德国民族主义者,不管有没有纳粹标志”,那么理论就不会被攻击。
反相对论浪潮也影响了诺贝尔奖。这一年,诺贝尔奖委员会否定对爱因斯坦的提名时,引用了反相对论的论点。
教育部次长袁希涛拜访爱因斯坦时,恰逢德国反爱因斯坦运动风起云涌,报纸报道他准备离开德国。袁希涛于是电告蔡元培:“爱(因)斯坦博士有意离德意志,或能来远东”,并询问北大是否愿意接待。蔡元培立刻复电:“甚欢迎,惟条件如何?请函告。”袁希涛遂于9月11日向爱因斯坦转达邀请,但爱因斯坦没有马上接受。
不久蔡元培和梁启超等人邀英国哲学家罗素访华,掀起了中国的第一次“爱因斯坦热”。
罗素在北京大学做的哲学专题讲演中,有一个专题是《物之分析》,共六讲,其中五讲都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罗素反复说“要论现代最伟大的人物,那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列宁,一个是爱因斯坦”。
年,蔡元培以北大校长身份赴欧美考察,把邀请欧美名流来华任教或讲学作为一项重要公务。在他列出的学术名单上,爱因斯坦名列前茅。
3月16日,抵达柏林的第三天,他就专程拜访了爱因斯坦,当面邀请其到中国讲学。爱因斯坦说:“今年已允美国学者之请,且为设立犹太大学事必须往美,恐不能到亚洲。”
蔡元培仍不肯放弃,他恳切地说,从美国前往中国非常方便,“何不乘此一行?”但爱因斯坦婉言拒绝,说他担任着物理研究所所长,德国方面不希望他离开柏林太久。
同时,他也向蔡元培表示“很愿意稍迟一些访问中国”。
可以肯定的是,“稍迟访问中国”不是客套话。《爱因斯坦全集》译者方在庆分析,有三个因素让他考虑远东之行:首先是爱因斯坦想逃离在德国流行的反犹主义;其次是德国通货膨胀严重,他急需改善经济状况,渡过经济危机;再就是对东方文化的好奇和渴望。
日本签约抢占先机
蔡元培离开德国之后,委托当时留学柏林的北大教员朱家骅继续商讨来华事宜。在朱家骅的软磨硬泡之下,爱因斯坦同意,从美国回来后,中国将是他访问的下一站。不过,对于具体细节,双方并未深谈。
与此同时,罗素从中国旅行到日本,也向日本推介了爱因斯坦。日本的改造社在同年9月专门派记者到欧洲跟爱因斯坦接洽讲学,同时还请一些有名的日本科学家写信,说服爱因斯坦。
日本人向爱因斯坦提出优厚的条件:讲学四周英镑(约合美金),同时提供爱因斯坦夫人访问的所有费用。为了体现诚意,还把费用的一半先放在伦敦的一个银行,爱因斯坦如果不得已不去,这笔费用也不用退;另外,爱因斯坦只要给杂志提供一篇文章就行。
爱因斯坦看出日本人的诚意,就签了合同。
东方之行劳力费时,路上就要三个月,如果可以顺便访问中国,岂不是好?爱因斯坦为此主动联系了中国驻德公使。
蔡元培接到公使电报后立即回电:“博士来华讲演,甚欢迎。各校担任中国境内旅费,并致送酬金每月千元。”
当时,北大深陷经费危机,教工因为欠薪多次游行,华币已是北大教授三到四个月的月薪了。不过,两周美元的出价,与各国邀请讲学的行情相去甚远。同年,爱因斯坦访美,在普林斯顿作了一周的学术演讲,就得到上万美元报酬,而且还谈妥以15%的版税出版这个演讲。
驻德使馆实在是慢性子,4月8日,爱因斯坦才收到蔡元培的回复。
5月3日,爱因斯坦回信,愿意访日后来中国,但“以两星期为限”。同时开出两项条件:“第一,一千华币改为一千美金。第二,东京至北京及北京至香港的旅费,暨北京饭店开销,均请按两人合计。”
驻德使馆把信转到蔡元培手中,已是6月下旬。一千美金两星期的酬金,是最初报价的四倍,这让蔡元培“真不知往何处筹措”,但他还是咬着牙回电“条件照办,请代订定”。
7月初,蔡元培专赴山东向梁启超求援,梁启超承诺,他领导的讲学社“必任经费一部分”,这才使费用稍有眉目。
不知何故,使馆拖到7月22日才致信爱因斯坦“北大已愉快地接受了您的条件”。对爱因斯坦来说,从邀约到回复,足足等了两个多月,不过他还是迅速复电“拟于新年前后到北京”。
使馆又耽搁一个月,直到8月底,蔡元培才知晓这件喜事。
对中方来说,博士来华讲学的事算定了。但对于爱因斯坦来说,却并未落实。复旦大学物理系施郁教授找到了强有力的证据:
当时,大数学家希尔伯特的女婿斐司德在上海当同济医工专门学校讲师,他和他的美国朋友罗勃生曾邀请爱因斯坦到金陵等地演讲。
爱因斯坦在8月回复斐司德时说,北大邀请了我,但鉴于中国的重大困难,我还在犹疑,也希望帮忙与北大联系一下,“建议要足够详细,以便我在此基础上作决定并确定日程”。
显然,虽然北大口头答应了,但对于爱因斯坦来说,缺乏细节和合同就不能算数。方在庆认为,中国人讲究君子之交言而有信,不习惯使用现代社会通行的书面契约,这为最后的坏消息埋下了伏笔。
爱因斯坦在上海
年11月13日,爱因斯坦在访日途中路经上海,登岸观光。
这段访问的诸多细节,如“爱因斯坦在上海接受了诺贝尔奖,上海是他的福地”“学生们抬着爱因斯坦从南京路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等,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黄浦档案馆研究员景智宇对这些说法颇为怀疑,他搜集了当年华文、日文、西文报章上的报道,和相关当事人日记仔细比较,去伪存真,终于拨开了爱因斯坦上海之行的迷雾。
爱因斯坦抵达上海的时间,《申报》报道是12日,并言之凿凿地称“旅沪日本学士会于昨日六时半,假日本人俱乐部开会欢迎,到者颇众,并有国际联盟日本代表鸠山秀夫博士出席欢迎”。其实,以上报道都是子虚乌有。
《时报》报道爱因斯坦访问上海的消息
不仅《申报》,《新闻报》《时报》《时事新报》都出现了同样的低级“乌龙”。原来,爱因斯坦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中国媒体重视,甚至没派记者去采访,而是直接使用了中国通讯社的错误电讯。以至于,邮轮因风暴耽搁了一天,爱因斯坦取消了很多在中国的活动,媒体都全然无知。
真实的情况是:
在中国海域,“理想的气候、清新的空气和南方天空中灿烂的星斗”都使爱因斯坦欣喜不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13日上午10时40分,爱因斯坦偕第二任夫人爱尔莎搭乘的“北野丸”号邮轮在上海汇山码头靠岸。日本的改造社代表稻垣夫妇、德国公使、上海医生斐司德夫妇等上船迎接。
在甲板上,14名日本记者和几位美国记者围住了爱因斯坦,七嘴八舌地提问:“全世界只有12个人懂相对论,是这样吗?”“你觉得中国有几人能理解相对论?”还有记着提出相对论中“尺缩”问题,爱因斯坦在解答提问时,拿起纸写下了一个洛伦兹收缩因子。
在爱因斯坦的日记里,没有一个中国人在码头迎接他。(虽然《中国新报》的记者曹谷冰也在现场,但没有被提到。)这与杜威和罗素到上海时的场面形成了鲜明对比:年杜威夫妇到达上海,胡适、蒋梦麟、陶行知等都专程到上海迎接;年罗素到上海,蒋百里、张申府、赵元任等前去迎接,还有约百人出席了当晚的欢迎晚会。
爱因斯坦的上海之行,全由日本的改造社代表稻垣安排。饭后,爱因斯坦到小世界游乐场欣赏昆曲,几乎成了史学界的定论。其依据是《民国日报》上的一句话,“至小世界聆昆剧”。围绕着这句话,产生了许多添枝加叶的渲染和想象。有人描绘道,爱因斯坦虽然听不懂唱词,但是对华丽的服装和优美的舞姿很感兴趣。
其实,爱因斯坦并不是专程去听昆曲的,他在饭后表示,要“仔仔细细看看人民的生活”,于是稻垣把他带出租界,带到了老城厢,也就是现在的上海城隍庙一带。由于道路狭窄,一行人只能下车步行,稻垣在日记里写道:“那可真是又脏又臭的地方,连话也没办法说,我甚至想没必要带博士来,回去算了,但博士却说不要紧。”
对于沿途所见的中国人,爱因斯坦写道:“印象是一群温顺、漠然、被忽略的人为生存而坚强奋斗。”“即使是做苦力也没有显露悲惨的模样。”“特别成群的民族,常常有挺起的肚子,特别健康的神经,更像机器人而不是人。”
深夜,爱因斯坦还到日本俱乐部,与百名日本青年座谈,然后才回船睡觉。第二天,爱因斯坦夫妇再次登陆上海,却因为没有中国人陪同而鲜为人知。
爱因斯坦与夫人爱尔莎在赴美访问途中
这段只有两天的上海之行,在当时并未受到国人多少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uoumao.com/hytd/476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