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大队部儿时最讨厌的村中是非地,如今明

过去的农村大队部,是现在的村委会所在地。

“大队”的称谓是时代的产物,在我儿时已经从名义上被废止掉了。可“食古不化”的村民不愿意改口,以至于我们小辈儿也随着他们如此称呼。

故乡的大队部在村口处的土坡上,偌大的院子里是一排白色的土坯房。除了播音室和办公室,剩下的都被小学校占了去。院子里种着光长个子的窜天杨,光滑的树皮是孩子们攀爬的最爱,因为极少的树疙瘩和枝杈不会划破裤子,省去了顽皮过后父母的谩骂。

天气好的时候,大队部的“办公”场所不在屋子里,而是在外面的墙根下。

大队部是村子里人们的集中地,尤其在农闲时期,只吃两顿饭的村民们在上午十点左右便三三两两的从家中懒散走来,或站立,或蹲着地靠着土墙晒太阳,谁要是有个被老婆子用废布条缝制的泡沫塑料垫子,那就会吸引众人的目光和话题,并天马行空的由此引申到孩子孝顺妻子贤惠的话题,当真是闲话非常。

我最不喜欢去大队部,可爷爷最喜欢带我去大队部。

我是爷爷引以为傲的话题之一。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神童天赋值得夸耀,而是因为我是城里回来的孩子。

那时候村民们对城市有着莫名的敬畏感,只要是城里的事物,在他们心中定是好的。我的父辈们先后考出了农村,在城市里上班立足,这让爷爷家在村子里成为了人人羡慕的“书香门第”。我,就是“书香门第”的活生生的证据。具体的证据说来可笑,仅仅由于我说的是普通话。

普通话在全部操着晋语方言的农村,是“南蛮子”的标志。村民们对地理没概念,他们认为,只要处于村子的南方,说普通话的都是南蛮子。南蛮子精明能干,村民们“斗”不过,我这个“南蛮子”年岁尚小,倒是可以被他们逗来逗去,一解多年来吃亏之气。

既然是“逗”,说明了善意。虽然我年纪不大,也可轻易分辨村民们言行的真假,并不在意他们没事干惹我生气的举动,甚至还会在某个叔叔大爷拔了我裤子之后故意的大声喊叫,以此来让他们在大笑过后迅速的“遗忘”我,安心的继续他们的谈论。

真正令我不喜的,是村民们谈论的内容,模式固定,形式单一。他们感兴趣的,是捕风捉影的男女之事,什么晚上谁家男人翻了谁家女人的墙头,谁家女人大白天进了谁家柴火垛,谁家的孩子赚了大钱,谁家的孩子有了出息……

说来说去,村子里的人家无一幸免。如果单听村民的谈话,你就会觉得,这个村子里没有一个好男人或好女人,这个村子里的子孙们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作为职业农民的他们,从来不说庄稼的收成,也不说季节旱涝,似乎田地里的事都有老天爷做主,与他们无甚关系。

也不怪村民们不愿意说起地里的活计。靠天吃饭的贫瘠旱地,收成有限,能吃饱肚子,改善不了生活。贫穷,大家心照不宣,谁提起来谁就是扫兴之人,没人想引起公愤,自找不快。

村民们说累了,就开始了娱乐。有带着棋盘的,聚在一堆下棋,有喜欢打扑克的,找几块石头上面搭个木板铺张报纸甩起了扑克。什么都不玩的,拿出收音机听广播。直到下午三点过后,人们才会渐渐散去,回家做饭。

喧闹了半天的大队部,在村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中,渐渐恢复了平静。

大队部从来不缺热闹。天气不好的时候,大队部的办公室便成了熙攘之所。人们挤在屋子里说着、做着和外面一样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下棋的和打扑克的会抢办公桌。为此,象棋爱好者和扑克爱好者会比天气好时更早到大队部“报道”,甚至有人会端着饭盒前来占座。

比起外面的墙根,我更讨厌大队部的办公室。无他,呛人。

村民们大多吸烟,而且大多是旱烟锅子。短杆烟锅上吊着猪皮做的烟袋,有事没事便把烟锅子伸向里面,左搓搓右搓搓地装上一袋烟。最主要的,是这样的举动一旦有一个人做,立马引起其他抽烟之人同做。也无他,为的是省下一根火柴。

给烟锅子点火,我是爱看的。点烟之人划着火柴后,一次能点两个锅子。两张被风霜刻过的脸,默契地凑在一起,一左一右地就着火咂吧烟嘴,配合得天衣无缝。点着火后,两张脸迅速离开,立马会有另外的人凑上来。我在城里从未见过一根火柴可以着那么长时间,长到火苗几乎烧到手指点火之人还不肯放弃,似乎火焰带不来一丝丝痛感。

有意思的点烟活动结束后,我的噩梦开始了。满屋子的老烟油子味道熏得我眼泪直流,比被父母骂过还要“委屈”。我左突右钻地走到门口打开门,一股浓烟瞬间从屋中直冲而出,婉转不绝。

大队部的闲在日子是短暂的,尽管人们不愿意提及田地里的活计,可手脚却诚实得很。农活不等人,到了日子,家家户户都扛着农具下地干活,大队部也暂时得到了休息。若是到了孩子们开学以后,大队部就只剩下朗朗书声,就算一字不识的老汉和张嘴脏话的婆娘,也自动退到大队部院子外面,生怕不会小声的嗓门影响了孩子们的学习。

大队部也不总是一番和谐的景象,许多时候,它更像是一个是非之地。人们肆无忌惮的话语,说着说着就会有人急了眼,推搡几下是小事,抡拳头挥锄头也是常有的事。令我奇怪的是,有时候村民们发生了纠纷矛盾,不在自己家里解决,反而会跑到大队部众人面前哭闹叫嚣,一点也不遵守“家丑不外扬”的古训。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村干部才会从下棋的人堆里、打扑克的人堆里、聊天的人堆里、抽烟的人堆里择机出现。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先是甩掉嘴里的烟,哪怕烟只抽了一半,然后双手必须先插兜一次,假意摸索一番,再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前方,大喝一声:“你们要点脸!”

神奇的是,不论在大队部的墙根下还是办公室里,村干部的怒吼都自带回声,堪比绕梁三日仙音。只是,怒吼过后,人生更加吵杂,哭闹的、劝架的乱做一团,一点也不给村干部脸面。村干部久经阵仗,懂得进退有度,看着眼前的纷乱,一般在一刻钟后才会再次出声,这回,是几声咳嗽。

更神奇的是,咳嗽往往比怒吼好使,咳嗽声一停,满屋寂静。闹事的不再闹,平事的自动闪到一边。村干部也不进行什么批评教育,在几句恨铁不成钢的:“你们呀,看看你们呀”的话语过后,摇摇头自行离去。人们随之一哄而散,乱糟糟的场景,似乎所有人都是观众,让你刹那间便忘记了谁是闹事之人。

第二天,当人们再次聚集在大队部的时候,又是一团和气,昨日的吵得面红耳赤的双方,继续一起堆成一堆下棋,凑在一起点烟。

事实上,吵闹的人并没有忘记了彼此的“仇恨”,在以后的岁月中,他们有的见面假笑,有的老死不相往来。只有在大队部这里相遇,一切如常。

爷爷曾经评价此番情景:咱们村的人啊,穷得就剩下了个脸面。

岁月蹉跎,大队部渐渐失去往昔的热闹。小学校没有生源早已停办,村子里的人竞相离去。剩下的几个老人依然每天准时准点地来大队部这里,靠着土墙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家常,说不上几句便打个小盹儿,醒了接着唠……

时至今日,当我偶尔回乡看望村中长辈的时候,路过大队部都要停留一会儿。望着斑驳的土墙,我仿佛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依然在那里说着、闹着,然后渐次消失,化作了田地间的一颗草。我甚至会在某个瞬间忘记了那些熟悉的模样,就像越来越模糊的故乡,缩进了心中的一个角落,满满当当地拥挤着,很暖。

很暖。

原创不易,敬请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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